往昔,林虑山里山民日子过得虽然苦寒,但生活却不苟且粗俗,山有山的妙境,民有民的趣意。衣食住行有其特色,柴米油盐酱醋茶有其文化,特别是茶,还保存下来山里特有的茶俗、茶事和茶趣。山谣云:“岁月清淡无一事,石板房前饮黄花。”
山里人的先祖也是尝遍百草,继而从漫山遍野的植物当中,选择连翘作为茶树的。山里人采茶有其旧俗相延,那就是初春满山黄花盛开之时,山呈阳性,上山采茶的人须得女性去忙碌,方能实现阴阳合德,刚柔有体,讲究的人家为防止香气因晒而泄,还要在晨曦初现之时,请未出嫁的山姑去采撷,要赶在太阳出来前把采来的茶叶放到笼里去蒸,用果木柴去烧,当阳光灿烂之时,就要把蒸过的茶叶摊在晾箔上去晒,争得第一缕的阳光,不误春天的约请,这样经过连续六次、八次地蒸而晒,晒而揉,揉而再蒸,蒸而又酵,酵后变柔变软,才能调制出千变万化的茶韵来。在洗云坪村,申老太告诉我,加工前的连翘花与叶没有丝毫的香气,连下几遍功夫,发酵以后扑鼻的香味才渐渐四溢开来。
茶客大多不是寻香而来,而是游山途中偶遇的疲人,因渴而饮,因饮不忘,山里土茶之名才慢慢地扩散开来。到山里喝茶,喝山里土茶,最能感受到山里的风土人情与民风民俗。正如山里人奔放的性格一样,这山茶喝得也大大咧咧,没规少矩,立饮坐喝都行,绝无名茶那没完没了的茶规和茶仪,任你随意随性随缘,凭你兴趣兴致兴味,没有一点讲究与顾忌。泡茶之具粗大笨拙,或壶或盆;喝茶之用也是亦碗亦钵,即便是杯也非茶碟细杯,而是俗称茶缸的饮具。茶,要泡得酽酽的浓,略带丝缕苦味,但饮之柔绵细长,十分的舒坦!这种自制土茶,当地人为它起了个漂亮的名字——黄花茶,一如山姑般的清纯和柔美。虽然饮黄花茶亦有其道,不仅仅是茶来入口那么简单,但今天也难以达到古人的那份雅致,因而也简略得许多。黄花茶是连翘的嫩叶与鲜花炮制的,色泽墨绿,鲜嫩油润,香气清雅,初饮略苦,味尽方甘,冲泡后汤呈暗色,但醇厚若粥,饮之浓香暖口;沏二遍水时,越发鲜醇,齿颊留香;三沏其水,才会感到浑身如沐,五脏若洗的那种通透与洒脱,方志上记载,其茶“性虽冷,但温而主疾”……
黄花茶缘何有此异趣?全凭林虑山山水之利。林虑山其势巍峨,群峰罗列,常年云遮雾罩,一派朦胧之景。雾多,则云聚,云聚,则雨生,林虑山的灵气尽在它的云雾中,山愈高,雾愈多,云愈厚,雨愈勤,整个山,树林和古寺都隐在其中,一会儿东边日出,一会儿西边云雨,时而云开雾散,诸峰清朗入怀,时而雾锁山头,三步之内不辨地貌之况,天气变化之大,山景曼妙之俏,让人有神出鬼没之感。漫山遍野的连翘树丛苍翠蔚然,古拙虬劲,高不盈尺,宽不满步,不生不灭,不盛不衰,不蔓不枝,享山水之润,吸云雾之灵,获日月之华,迥异寻常,犹如山中宰相。但其在岩石间经年累月地生长,风雨已是苍苍,茫茫然已不知几载何年,那蒸腾的氤氲,如云如雾,如雨如烟,袅袅左右,相偎相伴,不知不觉间已悠然入禅,其叶其花在草木人之间漫不经心地变幻,由草而药,由药而茶,由茶而神,终成茶品。茶虽温性,久饮也有防癌、杀菌、消炎,祛毒之功效,于人益处多矣,遂有仙茶之名,但它仍未走出深山,一直以卑微的身姿,在山民的石屋柴扉之间互传,直到今天还保留着一丝神秘。近年来为招揽游客,好事者改黄花茶为“林虑云茶”,还有人勒石题诗云:“他年我若修花史,定捧黄花为第一”,赋予其更加神秘的故事和传说,缥缈的诗意,更加助其日渐闻名,在市场上大行其道,热销不衰,然于我而言,其终不及“黄花茶”来得贴心暖意,有亲情感。茶虽清雅,但在山里人看也是日常俗物,出世入世,雅俗之间,不就是山外人杯中叶片的几番上下浮动吗?其实,至雅至俗,也就是山民日常生活七事之一。黄花茶不是供人细酌慢品的仙草,而是让人痛饮大喝的俗物,如你懂它,方知其妙,久而久之便会成为生活中挂在远方的思念和诱惑;若你不懂,看它不过是大自然植物界生生灭灭的一次轮回。因山茶的品性,与人本身自有一番契合,意识不意识,它都在发生,所以匆匆时光把生活碾成难以拼接的碎影,然而那一道山茶竟然能够慰藉你在碌碌尘世受伤的心灵,让人复归婴儿,忘掉忧患,快乐如初!
作者简介:王兴舟,笔名东坡石,诗人、作家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理事、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客座教授。已出版有诗集《月舟集》,散文集《贮云集》《那时花开》《太行风土小记》《梦里 有几朵花儿在开》等专著。